瓶钵生涯

发布日期:2020-07-01   字体大小:   

净觉



禅院幽居,来的人都想抚平悸动,寻求片刻安宁,但总是有种力量鼓动着仁者心房。待我落笔的这一刻,法源寺的丁香花已然四谢四开,忠魂花下葬,春来满枝赏,泛泛秽语,漫漫岁月。生活在两个世界,时而梵音声声内心清静,时而繁华喧嚣难免烦恼,瓶钵生涯,南往北辙,周而复始,历练中徒增半点疑情,交错之间多了一点慧心。欣然发现,宁静下来的心宛若明镜,物来则映,却又刹那刹那生灭,日久天长,一念三千。致力于高谈究竟和俗不可耐之间,我常想如何去定义自己,一个人格分裂的臆想主义者?亦或是一个本具善恶的普通的俗人!

抛开身份之外,我时常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好人,当还不知“慈悲”这个词语时,却一直心存善心。可是“个性”又无形的给所有人贴上了标签,收割所需是每个人的原始机能,可惜聚散苦匆匆,彼怨无穷。最纯粹的年龄做完了最天真的事,留下最蹉跎的岁月回忆着最纯粹的事。只叹来年青松翠柏路炯炯,不知与谁同?每次蹉跎,长叹一声,唏嘘良久后才能略带麻木的续步前行,书上说是资粮。正是这些挫败与磨难,可以从中培养精神世界的深度,也就是潘多拉盒子最底下那带着翅膀的东西。

武汉、南京、北京,辗转于不同的城市之间,生活、出家、求学,对于“故乡”一词逐渐淡漠,嘴上只道一句“处处家”。身居闹市,心寄林,我这人很奇怪,欣喜于大城市的信息文化交通发达,但从本心上问自己则更喜欢小城的恬静苍劲,大城市充塞着许多可能性,可能还是小城装不下自己的这颗心。我不知道山中那些老僧是如何安度毕生,简单而又模式化的重复着看似乏味的事情,这是我做不来且为之称赞的。佛学院毕业至今,听到了太多诸如:“你们是佛教以后的栋梁、前途不可限量、回去做当家的吧。”之类的话,每当我听到此类的话时,我心里呈现的却是与现实生活的对比。理想与现实固然还是有着反差,要没反差,理想就不是理想,现实就不是现实,能够做的也就是把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拉得近一点,这年头,活就活出个好心态。

梦开始与梦醒之间只隔着一道门,这扇门一经打开,梦想已照进现实,从常住到佛学院求学的这几年,似乎只是完成了一段奥德赛之旅,最后又归于原点,且行之更艰。我在法源寺赏了四年丁香,在中国佛学院学习了四年“知恩报恩”,但当我回到原点时,我发觉几乎没有人在意花香,而这种尴尬不知会不会成为我破釜沉舟的开始。出来读了几本书,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却成了难事,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梗塞心头,欢喜略带忧虑、充实复合无趣、憧憬牵绊失意,无畏杂糅无知。 折磨还是考验?那些对生活的担忧与恐惧,我可能会伤痕累累却绝不会因此破碎。

遥望我去过的一些小庙,有的寺主卖掉家产建庙,安住着几位老僧,虽然有着身为僧而不该有的瑕疵,但也算的上的一个个好人,庙不大,人不多,粥刚好。从经台下来后,擀面皮,包饺子,上树摘果子,上厅堂下厨房,朴实中透着人情。这里跟商业绝缘,跟是非靠远,有的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无名的山,不知名的河,藏着少为人知的古寺,无儿无女的守庙人日复一日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,粗茶淡饭,虽有豺狼,却没有恶毒的人心,清晨到日暮,年少到年老,生者,活着。相比山野,闹市中的佛学院生涯格外纷繁,衣食无忧,集体生活满足了我乐于共处,密集的学习拓展了知识体系。读佛学院后认识了很多名词,可越是浅显的言辞,在生活中越是不易体味其真谛,一段不长的旅途却能诠释这些个之乎者也。相比山里的守庙人,他们没有我们科班出生的善于去解释名词名相,但是他们的行为却践行了以上。不多年前我们都是好人,所谓善根深厚。越过山门,当以清规戒律对照时却不是一个好僧。

害怕寂寞却选择了孤独,过着又寂寞又美好的日子,睁着眼嫌时间太慢,闭着眼叹时间太长。出家时剃刀没有真正如想象中的那样“一刀两断”,烦恼丝依然可逆,当开始决心要将此身心奉尘刹时,人生的剧本已与一般人有所不同,所以至今我总喜欢问道友们一个问题,在出家生涯中哪个阶段是最难度过的,因为我怕遇见了那些坎自己会应接不暇,他们作为过来人我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丝帮助,我基本上得出的答案分别是四年和十年,出家四载,也曾遇到瓶颈,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感动让我再次为之动容。几年下来再去回望红尘,已难识真面目。想想一路走来,总是担心自己的道心会随着时间、遇着恶缘、伴着挫折,把仅剩的那点也消磨干净,此时僧团、佛法渐行渐远。当初的努力,说好的跪着也要走完自己的选择,为了保全自己的初心,一路上积攒资粮、寻师、问道、燃顶、打七、即使少了赞叹多了惊叹也无妨,假借这种形式感给予我慰藉及感动,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心灰意冷,而是让信心处于一种不生不灭。信仰的路途中,青春是一份供品,好歹装着一份敬意,莫要浪费。

出来读书的这几年才真切的体会到“我用尽全力去平凡的度过一生”的份量感。佛子本该调柔,但是心存凡情,违背初心。善非我体,恶非我性,杂糅染净,彼此相熏。何时能修得物去不留,情悲不泣,那时怕已不在凡夫位。随缘吧,出家本是为了解脱,其它的都是插曲。

摘自《圆音》2017年第3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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